在上海浦东的特斯拉超级工厂,每辆 Model 3 的底盘要拧入 127 颗螺栓 —— 这些螺栓的螺纹或光滑如镜,或带着细微的切削痕迹,却共同支撑着整车 1600MPa 的碰撞安全标准;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,长征火箭的箭体连接螺栓,螺纹表面的金属流线如水流般连续,它们要在 - 50℃到 60℃的温差中保持密封,确保燃料不泄露;在山东某风电产业园,风机法兰的连接螺栓,螺纹牙型带着均匀的挤压痕迹,要承受 20 年、上万次的阵风载荷而不松动。

这些螺栓的 "牙痕",正是滚牙(滚丝)与车牙(车丝)工艺留下的制造印记。作为紧固件螺纹加工的两大核心工艺,滚牙与车牙的竞争已持续百年:从蒸汽机时代的手工车牙,到流水线时代的滚牙量产,再到如今智能制造中的柔性选择,两种工艺的迭代不仅是技术进步的缩影,更藏着制造业 "效率与性能"" 标准化与个性化 ""成本与可靠" 的永恒博弈。
本文将跳出简单的工艺对比,从材料科学、力学性能、制造场景、行业进化四个维度,拆解滚牙与车牙的底层逻辑:它们不是 "替代关系",而是制造业根据需求进化出的 "协同方案";不是 "谁优谁劣",而是不同制造场景下的 "最优解"。

滚牙(又称滚丝)的本质,是通过金属塑性变形实现螺纹成型 —— 就像用模具把面团压出花纹,只是这里的 "面团" 是金属棒料,"模具" 是滚牙轮(或搓丝板)。
在滚牙机的工作台上,两根平行的滚牙轮以相反方向旋转,金属棒料被送入两轮之间。滚牙轮表面的牙型随着旋转挤压棒料,棒料表层金属在压力作用下发生塑性流动:凸起的金属被挤向牙顶,凹陷处的金属被 "填满" 牙底。整个过程中,材料既没有增加,也没有减少,只是从 "棒料形态" 变成了 "螺纹形态"—— 这就是滚牙 "无废料成型" 的核心优势。
从微观上看,滚牙时金属晶粒会沿着螺纹牙型发生 "定向滑移":原本沿棒料轴向排列的晶粒,在挤压作用下向牙型两侧延伸,最终形成连续的 "金属流线"。就像揉面团时面筋会顺着揉捏方向形成连续的纤维,这些连续的流线能让螺纹在受力时 "整体性承压",而不是像被切断的纤维那样容易断裂。
滚牙又可分为 "滚丝"(用圆柱形滚牙轮)和 "搓丝"(用平板状搓丝板):滚丝适合加工长螺栓(螺纹长度可超过 100mm),搓丝则效率更高(单次可搓出成组螺栓)。但无论哪种形式,核心都是 "通过压力让材料自己 ' 长' 出螺纹"。

车牙(又称车丝)的本质,是通过切削去除材料实现螺纹成型 —— 类似用刻刀在木头上刻出纹路,只是这里的 "刻刀" 是螺纹车刀,"木头" 是金属棒料。
在数控车床上,螺纹车刀以特定角度(与螺纹牙型角匹配)接触棒料,随着主轴旋转,刀具沿着棒料轴向移动,每旋转一圈移动一个螺距的距离。刀具的刀刃会像 "铲子" 一样铲下多余的金属,形成螺纹的牙顶和牙底。被铲下的金属变成铁屑,从螺纹表面脱离 —— 这就是车牙 "有废料成型" 的典型特征。
从微观上看,车牙时金属晶粒会被刀具 "切断":原本连续的金属流线在切削处断裂,螺纹表层会留下刀具划过的 "切削痕迹",甚至可能出现微小的撕裂(尤其是塑性好的材料)。就像用刀切断布条,切口处的纤维会散开,这些断裂的流线会让螺纹在受力时成为潜在的 "薄弱点"。
车牙根据刀具不同可分为 "螺纹车刀车削"(适合大直径、非标螺纹)和 "丝锥攻丝"(适合小直径内螺纹),但核心都是 "通过去除材料让螺纹 ' 露' 出来"。

滚牙与车牙的本质差异,本质是 "力的作用方式" 与 "能量转化形式" 的不同:
滚牙是 "静压力主导":滚牙轮对材料的压力(可达 100-500MPa)作用时间长(通常 0.5-2 秒),能量主要转化为材料的塑性变形能(约占 70%),少量转化为摩擦热能(30%)。这种缓慢的压力作用,让材料有足够时间 "流动" 而不破裂。
车牙是 "剪切力主导":刀具刀刃对材料的剪切力(瞬时可达 1000MPa 以上)作用时间短(单次切削仅 0.01-0.1 秒),能量主要转化为切削功(让材料断裂)和摩擦热能(约占 60%),少量转化为材料变形能(40%)。这种瞬时的剪切作用,会让材料在断裂中形成螺纹。
这种差异直接决定了两种工艺的 "性格":滚牙依赖材料的 "顺从性"(塑性),车牙依赖材料的 "脆性"(易切削);滚牙追求 "材料的整体性",车牙追求 "成型的灵活性"。

在某汽车螺栓工厂的质检车间,工程师会用拉伸试验机测试螺栓的断后延伸率 —— 当数据显示延伸率≥12% 时,这批 40Cr 合金钢螺栓会被送入滚牙车间;若低于 12%,则可能转用车牙。这 12% 的延伸率,正是滚牙对材料塑性的 "最低要求"。
塑性好的材料(如低碳钢、合金钢)之所以适合滚牙,核心在于其 "能变形、不变裂" 的特性:
从宏观上看,这类材料在滚牙压力下会发生 "均匀塑性变形",螺纹牙型能完整 "复制" 滚牙轮的形状,不会出现裂纹;
从微观上看,其内部晶粒有足够的 "滑移空间",能随着压力定向排列,形成连续的金属流线(而非断裂);
从力学上看,塑性变形会让材料发生 "加工硬化"—— 螺纹表层的晶粒被细化,硬度可提升 10%-30%(如 40Cr 滚牙后表面硬度可达 HV300,未滚牙时约 HV250)。
以汽车发动机缸盖螺栓(材料为 45 钢,延伸率 18%)为例:滚牙时,螺栓螺纹表层会形成 0.1-0.3mm 的硬化层,这层硬化层能抵抗螺母拧紧时的 "摩擦磨损",同时连续的流线能传递缸盖的预紧力,避免螺纹滑丝。
在某机床厂的毛坯车间,球墨铸铁螺栓坯料被整齐堆放 —— 这些坯料的延伸率仅 2%-5%,若用滚牙加工,螺纹根部会出现肉眼难见的裂纹(用磁粉探伤可检测到)。这就是脆性材料(如铸铁、高碳钢)必须选择车牙的核心原因。
脆性材料之所以不适合滚牙,根源在于其 "易断裂、难变形" 的特性:
宏观上,滚牙的压力会让材料发生 "非均匀变形",螺纹根部(应力集中处)会因无法承受塑性变形而开裂;
微观上,其内部晶粒排列紧密(或存在石墨颗粒,如铸铁),缺乏滑移空间,压力会导致晶粒间结合力断裂;
力学上,脆性材料的抗拉强度远低于抗压强度(如球墨铸铁抗拉强度 300MPa,抗压强度 900MPa),而滚牙时螺纹表层承受的拉应力可能超过其抗拉极限。
车牙则能避开这一问题:通过切削去除材料,无需材料发生塑性变形,只需刀具能 "切断" 材料即可。以机床床身的铸铁地脚螺栓为例:车牙时,螺纹车刀会精准切去多余材料,虽然表面流线被切断,但铸铁本身脆性大,受力时主要承受压力(而非拉力),切断的流线对其影响较小。

在某电子设备工厂,含铅黄铜螺栓(用于防腐蚀连接)的加工车间里,永远看不到滚牙机 —— 这类材料若用滚牙,螺纹表面会出现 "分层"(铅层被挤压后与基体分离),像树皮剥落一样。
含铅材料(如铅黄铜、含铅钢)必须选择车牙,核心原因是铅的 "低熔点、易分离" 特性:铅在材料中以微小颗粒形式存在,滚牙的挤压会让铅颗粒被压成薄片,在螺纹表面形成分层,不仅影响外观,更会降低螺纹强度(分层处易断裂)。而车牙的切削能 "整体切除" 含铅层,避免分层。
非金属材料(如工程塑料、陶瓷)的选择更简单:塑料(如 PA66 + 玻纤)塑性较好时可用滚牙(需专用塑料滚牙轮),但陶瓷这类完全脆性的材料,只能用车牙(用金刚石刀具低速切削)。
随着材料改性技术的发展,滚牙与车牙的材料边界正在模糊:
对脆性材料(如铸铁),通过 "等温退火" 提高其延伸率(从 2% 提升到 8%),可适应低速滚牙;
对高硬度材料(如淬火钢,HRC45),通过 "表面软化处理"(局部加热到 Ac1 温度),可降低滚牙时的开裂风险;
对塑性材料(如低碳钢),通过 "渗碳淬火" 提高表层硬度,可减少车牙时的 "黏刀" 问题。
某风电螺栓企业的实践显示:经表面软化的 42CrMo 螺栓(原硬度 HRC38),滚牙合格率从 65% 提升到 92%,这意味着材料科学正在让工艺有了更多选择。
在某航空材料实验室的显微镜下,滚牙螺栓与车牙螺栓的金属流线图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态:
这种流线差异,是两种工艺性能差异的 "根源":
某第三方检测机构对同材料(40Cr)、同规格(M12×1.75)螺栓的测试数据(样本量 100 件),直观呈现了性能差异:
在实际工况中,这种差异被放大:
汽车底盘螺栓(承受交变载荷):滚牙螺栓的疲劳寿命比车牙高 50% 以上,某车企的路试显示,车牙螺栓在 20 万公里后有 3% 出现螺纹裂纹,滚牙螺栓则为 0;
风电法兰螺栓(承受预紧力 + 振动):滚牙螺栓的预紧力保持率(1 年后)达 90%,车牙螺栓约 82%(螺纹变形略大);
核电设备螺栓(高温高压):滚牙螺栓的应力腐蚀开裂风险比车牙低 40%(连续流线阻碍裂纹扩展)。

在某精密机床厂,丝杠螺母的连接螺栓(高精度梯形螺纹)必须用车牙 —— 这类螺栓不追求高强度,而追求 "螺距精度"(误差≤0.01mm/300mm)。
车牙虽然在强度上有劣势,但通过 "高精度切削 + 后续研磨",可实现滚牙难以达到的精度:
螺距精度:车牙通过数控系统可控制螺距累积误差≤0.005mm/1000mm,滚牙受滚牙轮磨损影响,误差通常≥0.01mm;
牙型精度:车牙可通过修磨刀具实现非标准牙型(如变牙型角螺纹),滚牙则受限于滚牙轮形状;
表面精度:车牙后经螺纹磨削,表面粗糙度可达 Ra0.4μm(滚牙通常 Ra1.6μm),适合高精度配合。
在精密仪器(如半导体光刻机)中,这类高精度车牙螺栓是不可替代的 —— 它们不需要承受大载荷,却需要 "零间隙" 的配合精度。
在某汽车紧固件工厂的生产线上,滚牙机与车床的效率差距肉眼可见:
这种差距的核心是 "加工原理":滚牙是 "一次成型"(螺纹全长同时挤压),车牙是 "逐牙切削"(螺纹全长需逐圈加工)。对长螺栓(如 L≥100mm),滚牙效率是车牙的 10-20 倍。
但在小批量场景(如加工 10 件非标螺栓),车牙反而更快:滚牙需要 30 分钟调试滚牙轮,车牙只需 5 分钟编程,整体耗时(调试 + 加工)车牙更短(40 分钟 vs50 分钟)。

某紧固件企业的成本核算表(年产 100 万件 M12 螺栓)显示:
但对小批量(年产 1 万件),车牙成本反而低 20%(滚牙模具分摊成本太高)。
全生命周期成本(含使用阶段)的差距更大:在风电项目中,滚牙螺栓因寿命长(20 年无更换),全周期成本比车牙(15 年需更换)低 35%。
汽车行业对紧固件的需求是 "大批量、高可靠、低成本",这与滚牙的特性完美匹配:
乘用车:底盘、发动机的标准螺栓(如 M6-M20)90% 用滚牙,某车企的 BOM 表显示,滚牙螺栓比车牙每年节省材料成本 1200 万元;
商用车:重型卡车的大直径螺栓(如 M24-M30),因批量仍较大(单车型年产 5 万台),多采用 "热滚牙"(加热后提高材料塑性);
新能源车:电池包螺栓(需防松)用滚牙 + 涂胶,滚牙的连续流线能保证涂胶均匀(车牙的切削痕迹易导致胶层不均)。
只有两类螺栓用车牙:变速箱的异形螺纹(如梯形螺纹)、高硬度螺栓(如淬火后 HRC40 的半轴螺栓)。
在航空航天领域,紧固件的选择逻辑是 "性能第一,成本第二":
火箭箭体螺栓(承受轴向力):用滚牙(30CrMnSiA 钢),连续流线能抵抗 1000MPa 以上的预紧力;
飞机起落架螺栓(承受交变载荷):用滚牙 + 螺纹磨削,疲劳寿命比车牙高 75%;
发动机机匣螺栓(高温高压):用 "滚牙预成型 + 车牙精修",既保留流线,又保证精度。
车牙则用于:座舱内的装饰性螺栓(小批量、非标)、钛合金异形螺栓(钛合金滚牙易粘刀,车牙更稳定)。
机床与重型机械的紧固件选择,体现了 "按需选择" 的实用主义:
普通机床:进给丝杠的梯形螺纹(大导程)用车牙(需高精度),固定螺栓用滚牙;
轧钢机:牌坊连接螺栓(直径≥M50)用车牙(滚牙设备受限),辊道固定螺栓用滚牙;
起重机:吊钩螺栓(承受冲击载荷)用滚牙(抗疲劳),卷筒端盖螺栓用车牙(小批量)。
在某智能工厂的 MES 系统里,紧固件加工工艺的选择已由 AI 决定:输入螺栓规格、材料、批量、性能要求,系统会自动推荐工艺(滚牙 / 车牙 / 混合),并给出成本和周期预估。
智能化正在改变工艺选择逻辑:
自适应滚牙:通过传感器实时监测滚牙压力,自动调整参数(如进给速度),让脆性材料也能稳定滚牙;
数字孪生车牙:在虚拟空间模拟切削过程,提前优化刀具路径,减少车牙的废品率;
混合工艺:对大直径螺栓,用 "滚牙预成型 + 车牙精修",兼顾效率与精度。
滚牙与车牙的竞争,本质是制造需求的 "镜像反映":当工业革命需要标准化零件(如蒸汽机螺栓),车牙(手工→机械)满足了 "能做出螺纹" 的基本需求;当流水线生产(福特 T 型车)需要 "大批量、低成本",滚牙的效率优势凸显;当高端制造(航天、核电)需要 "高可靠",滚牙的性能优势成为关键;当定制化生产(智能装备)需要 "柔性",车牙的灵活性再次被重视。
两种工艺从未相互替代,而是像 "左右手"—— 右手(滚牙)擅长重复、高效的工作,左手(车牙)擅长精细、灵活的操作,共同支撑起紧固件制造的全场景。
随着制造技术的进步,滚牙与车牙的边界会越来越模糊,但核心逻辑不变:
对 "标准化、大批量、长寿命" 的紧固件,滚牙仍是最优解;
对 "非标准、小批量、高精度" 的紧固件,车牙不可替代;
对 "高性能 + 高精度" 的紧固件,混合工艺(滚牙 + 车牙)会成为主流。

就像人类制造工具的历史:从石器到青铜器,不是前者被淘汰,而是各自找到更适配的场景。滚牙与车牙的故事,也是如此 —— 它们的竞争与协同,推动着紧固件制造向 "更高效率、更高性能、更高柔性" 进化。
在浙江某紧固件产业园的展厅里,陈列着两颗螺栓:一颗是 1980 年的车牙螺栓(表面粗糙,却支撑了中国第一条彩电生产线),一颗是 2023 年的滚牙螺栓(精度达 6g 级,用于 C919 大飞机)。这两颗螺栓的 "牙痕",记录着中国制造业从 "能造" 到 "造精" 的跃迁。
滚牙与车牙的选择,从来不是技术的胜负,而是制造理念的体现 —— 是对 "需求" 的尊重,对 "平衡" 的追求。未来,随着智能制造的深入,或许会有新的螺纹加工工艺出现,但滚牙与车牙留下的制造智慧(如何让工艺适配需求),将永远是制造业的核心密码。
一颗小小的螺栓,螺纹上的每一道痕迹,都是制造文明的年轮。